从爱莎房间里退出来,时间上已经不早了。这时索蕾缇雅刚好听到有人在费力地拖着东西,在瓷砖上发出声响。
该不会是盗贼吧?
按理说作为女性的她,应该考虑最坏的结果,从而戒备歹人对其不利的可能。但索蕾缇雅可从没有过这种顾虑,准确的说,是一辈子也没想过的问题。
于是索蕾缇雅径直走向楼梯。
“咳咳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。
没想到“哗啦哗啦”的声音就在眼前——是多洛丽卡正拖着一个大箱和三个小包。
“多洛丽卡?你今天就要走了吗?”
“啊?!”
小姑娘被吓了一跳。
“原来是加拉泰尼亚女士。我、我今天就要赶时间离开希维耶呢。”
“可是这么晚,城门应该已经关闭了吧?”
“我是夜里坐飞艇走呢。”
飞艇是刚刚由于热气球的发明而在希维耶时兴的交通工具,可以自由在天际翱翔,论速度的话,不比绕远路的马车慢多少。
只是距离那么远,飞艇有颇为狭小,晚上一个女孩子怕是会很辛苦。
“这么急着走的话,预订过马车吗?”
“嗯,马车就在门外。诶诶?加拉泰尼亚小姐?”
目前当务之急就是把沉重的行李搬到门外,难以想象这姑娘会有这么多东西要带呢。
索蕾缇雅不由分说地从多洛丽卡手中接过拉杆,在后者瞠目结舌之下将行李拖到了二十步以外的门口。她打开大门,看见果然有一辆普通的马车,便继续将箱子搬上车厢。
整个过程就像清晨打开窗户一般清爽。
“没想到您……真热心呢。”
“想着临走前露两手来着,怎么样,别的送别仪式还需要吗?”
多洛丽卡露出微笑。她打开女仆专用的工作橱,把脱掉的女仆围裙和兜帽放进去。结果走出屋子时,已是一身很平常的平民打扮。
“我也不知怎么说才好,总之很荣欣能认识您,加拉泰尼亚小姐。那么,已经让您帮了大忙,所以还请止步。”
马儿似乎能感觉到车轴上的负载,“唏律律”不耐烦地捣起蹄子,准备客人一上车就绝尘而去。
“虽说是萍水相逢,不过介意告诉我你的家乡吗?”
“诶?我的家乡?”
索蕾缇雅没想到的是,接下来她听到了一个从未耳闻的地名。
“……法、法兰西。”
她这天走得很慢,一改往日。
街上灯红酒绿,高筑的洋楼亮光叠叠,贵人们享受着高雅音乐与美酒。与之相对的,是互相搂着肩膀、一步三摇的成群醉汉。
最近这段时间,索蕾缇雅遇上骚扰的人明显变少了。是“这个地界有个黑衣黑帽的夜路女很能打”的传闻传开了吗?这片区域其实是介于富人和中产阶层的交界,治安管理仅次于王城区环带,按理说也没有固定的混混生存。
索蕾缇雅倒不是因为自己身为教师所以爱好教训人,只是近来,平白觉得这座城里少了些什么。
回到公寓里,是索蕾缇雅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光。
她有时会一口气趴到昂贵的沙发上,一只手伸到老远够葡萄,另一只手翻看最新的杂志期刊;偶尔也会坐到书桌前阅读报社给她的回信——她是‘辛桑璐’的撰文记者,这家店起先是一家珠宝店,后来改做起女士高档用品的期刊。
另外,兴致好的话,也许她也会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没事做做家务,至少要把每天的贴身衣物换洗。
而今天,索蕾缇雅扭了扭脖子,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。她需要洗个澡放松一下。
得益于近几年魔法技术的民用化,一种收纳于热囊中的魔力助燃剂适用于各个公寓的地下水室。一旦上层水闸放开,密封的助燃剂一下子暴露在敞开的环境下,便自发地加热。热水经由水泵,最高可以供五层楼的住户使用。
虽说魔力助燃,是以往被认为粗浅低效的旁门左道。不过索蕾缇雅对于这项技术的应用有个简单的评价:对于追求纯粹主义者来说,它的威力忽略不计;但是在效能方面,却做到了最低浪费。
热水簌簌地从花洒中淋浴到肌肤,流水穿过每一个缝隙带走汗渍,热气蒸腾掉一天的疲倦,这一刻感觉简直太好了。
女人的伟大幻想起源于浴室,这话一点没错。
光溜溜的索蕾缇雅也露出了惬意的尾巴。
——那是一条带着鳞片节鞭状的银黑之尾。
如果以为这份形容指的是女孩子洗澡时对恐怖情节的想象,可就大错特错。
注意看吧,这条银尾正在越过索蕾缇雅的肩膀,将台子上的肥皂拨到她的手掌,的确是实物无疑。
“以前的我过着怎样粗鄙的生活啊……”
加拉泰尼亚小姐沉浸在泡沫与回忆中。
伏在闭塞的地洞,守着望之不尽的金银财宝,常年与幽暗潮湿为伴。——那是两千年以前的事了。
被魔物惊扰不得已走出地下,与精灵为盟,与矮人为友,时而惊掠大地并袭过人类头顶。——那是她一千五百年前的缩影。
以至混沌临世,灾厄穿透层云。硕族湮灭,余者绝命,最终面临深渊的人,却发现深渊在绝望吞噬之前土崩瓦解。直到烟消云散还保持着架势的她,怀揣着万分侥幸,成为这个世界上有数的至强。——那也才过去八百年有余。
而后便是现在。
藏身于人类的光辉背后,形形色色的人物,形形色色的故事。从最开始的抵触,到后来由着无所谓的性格,也就肆无忌惮地融入进来。
就如同这个容纳她娇躯的浴缸一般,人是可以为自己量身打造居所的生物,这点比原先身为一条蠢龙的她不知出色多少。
“不过这样的日子能再过多久?五年还是十年?”
寿命远比人类悠长的索蕾缇雅,不得不面临的是周围人会渐渐衰老而自己却不会。如果被看到驻颜有术,在过去的年代会被视作女巫。曾经她也为此‘逃亡’——因为有人帮忙所以本来挥手解决的问题到头来费了一些功夫。美貌是一种灾祸,不过她倒是心灰意懒地认为应在自己身世上没什么不妥。
但每隔一段时日需要迁徙,这是极有必要的。
日久生情并不只适用于人类。
好在自己生活于人群之中,时间观念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浅薄。就连原本缓慢的心跳,也有所改变。最近频繁想着,要把史蒂文和爱莎培养出来不那么容易——她有点体会当父母是一件多么不能大意的事了。
“我变成人类了吗?”
尾部冰冷、坚硬的质感告诉她没有。
她讨厌这根尾巴总是在美妙的时候提醒她这一点,于是甚至洗完澡连毛巾也不让它碰,理由是嫌脏。
无辜的银黑色尾巴,最终被丢弃在地板。待遇完全和臀部以内紧致的皮肤没法比——它被洁白的浴袍包裹着。
“请问加拉泰尼亚女士在家吗?咚咚!……请问加拉泰尼亚……”
有人在这时敲门。
顾虑到主人不在或者已经休息的情况,所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。这给了大吃一惊的索蕾缇雅整备的时间。
“您……啊!我来的真不是时候。”
一开门,是一位普通男人。见到超出寻常的美貌之后,不耐烦的语气软了下来。
“您是哪位?”
“我是这片区域的晚间街警,十分抱歉这么晚了打扰您。”
“没有的事。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?”
“啊,是这样。梅菲斯车行的人在刚才换班的时候,发现乘客遗留的物品。虽然不知道失主是谁,但有说是从勃朗台伯爵家出来。门房……”
警官挪了挪帽子,继续说。
“咳,门房说那是‘加泰罗尼亚女士’的朋友,所以我就冒昧把0它带过来了。”
“诶?那不是多洛丽卡的行李吗?这妮子怎么这么冒失?”
“您的朋友是叫多洛丽卡吗?行我知道了,那么不多做打扰……”
“请别着急,街警先生。”
索蕾缇雅看了一眼行李,果然是多洛丽卡准备带走的东西。
“我那位朋友估计现在已经上了飞艇,她说有急事要回家。”
“飞艇?嘶——怎么会?当然!我不是在说您说谎,只是按照记录……”
“按照记录怎么了?”
“按照记录,今天这个时间段没有居民专用的飞艇,除非是冒险者队伍。”
冒险者怎么会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行李?
“我知道了,总之请先把东西放这吧。”
索蕾缇雅尽管也是心存疑虑,不过处理的还算冷静。否则让警方揪住不放的话,搞不好会纠察出未经许可出城的罪责。
“请交给我,这么沉的东西让一位像您这样的女士……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
索蕾缇雅根本没在意后半句话就把行李提进自己房内。
“应该是我错会了,改天我会把东西转交给她,这事我想就不用劳烦您了。”
“那……那便告辞了,告辞了。”
一时间有些口吃的街警只得悻悻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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